女足选材经历何困境?基层教练聊中国女足现实难题
08/08
10:50
她坚持30年初心，默默培养多位女足国脚；
她是上海青训名教练，年过五旬依旧倾洒对女足的无限热爱。
在2023女足世界杯中国队出局之后，新闻晨报·周到记者对话深耕基层近30年的女足老教练钱惠，谈女足选材的现实困难，谈基层教练的真实苦恼。
“在王霜说出那番话后，我也在反思自己。”年过50的钱惠告诉晨报记者，“我还要不断学习……”
2023年女足世界杯，中国女足以一种遗憾的方式出局。赛后，王霜那段热泪盈眶的耿直之语，令整个足球圈震耳发聩，也让深耕校园女足近30年的老教练钱惠彻夜难眠。
“我们确实要反思，差距确实很大。”她说，“作为启蒙教练，从我们的执教理念要不断更新，要提高我们的执教水平。”
我们的对话从当下最现实的“女足选材”这个话题开始。
“女足选材卡在哪儿？”
女足世界杯，中国队在小组赛出局后，再度引发了对女足未来的讨论。
其中，女足青训与选材的话题再度成为焦点。对于中国女足为何不能多出几个王霜、张琳艳这样有特点的球员，还要从宝塔底部的选材说起。
那么，女足基层选材的真实困境，到底是什么？
Q 新闻晨报·周到：中国女足在结束本届世界杯征程后，大家对“女足选材”这个话题非常关注。您作为基层第一线的教练，认同“踢球的女孩太少了”这个说法吗？
A 钱惠：现在，其实喜欢踢球的女孩儿人数不少，比原来多了。
但是，愿意从事专业训练的孩子不多。大多数孩子以培养体育兴趣、强身健体为目的，但如果往竞技体育方面走，人数就没那么乐观。
不少孩子在小学五、六年级就不再坚持练下去了，往往是家长担心学习成绩下降，训练影响学习。
而且，现在的孩子选择太多（游泳、钢琴、外语等）。我们下午四点钟开始训练，很多孩子都去参加课外兴趣班，也许一周就参加2到3次足球训练，无法保证“天天练”。
Q 新闻晨报·周到：有没有碰到过特别好的苗子，最后没有选择女足这条路，让你特别可惜？
A 钱惠：有很多啊！不是一、两个，而是很多。
之前，有个女孩条件特别好，曾打过市运会主力位置，我们想说服家长，让这个孩子留下来，但家长觉得当守门员太危险了，最后（因为受伤）还是没留下来。
作为教练，怎么（跟家长）讲都没有用，有受伤的危险性，最后还是离队了。当然，这是父母的选择，不是我们能决定的。我理解家长的做法。
“基层教练最苦恼什么？”
Q 新闻晨报·周到：为留住好苗子，是不是花费了大量精力，跟家长沟通？
A 钱惠：为了能让孩子参加训练，即使有些家长（接送）不方便，我们的教练都上门负责接送，其实已经做到了极致：只要能来训练，保证我们训练的人数，年轻教练做了很多额外的工作。
Q 新闻晨报·周到：作为基层教练，你最苦恼的是什么？
A 钱惠：走竞技体育这条路，选材是放在首位的，但现实来讲，我们又面临矛盾。
首先，女足选材，要有特点，比如爆发力、速度特别快等，像这届世界杯上，日本队那个7号前锋（宫泽日向），她的速度太快了，爆发力、体力都特别好。具备这样出色身体条件的苗子，本身就不多。
即使让我们碰上了，但这样的女孩愿意把足球当作自己未来的职业吗？有的家长愿意让孩子参加我们的训练，但认为孩子应该以学习为主，所以对我们来说，这本身就是矛盾的。
我们到幼儿园招生，如果碰到速度快、脑瓜灵活的孩子，她们本身条件就好，选择面也宽，除了女足，人家也可以选择别的运动项目，或者学习跳舞，我能理解这种选择，但结果就是你认为最好的苗子，最后并没有选择女足。
即使我们向这样的孩子提供免费培训，但是真正招进来的好苗子，能否留下来继续坚持，就很难说。因为现在有太多选择，不少好苗子从幼儿园中班就被挑走了，这样下来，我们的选材范围就更小了，这很现实，也确实很困难。
“培养人才，得下苦功夫”
常年扎根基层，钱惠为女足培养了大批后备人才，也为国家队培养了几代国脚，参加本届世界杯的国家队中，包括杨莉娜、汪琳琳、张馨和唐佳丽在内的4名国脚都曾是钱惠的弟子，此外，赵丽娜、方洁等名将也出自钱惠门下。
在这位基层教练看来，女足要培养出人才，必须下苦功夫，但现实则是，对于很多家长来说，让女儿参加训练只是一种”兴趣“，为了在学习之余，锻炼身体和培养意志品质。
Q 新闻晨报·周到：要培养出一位国家队级别的女足球员，你认为在青少年阶段，每天至少需要保证多长时间的训练？
A 钱惠：我们的训练是从周一到周五下午，每天两个小时左右，再加上周六上午的教学赛。就像足球要球感，游泳要有水感一样，足球也要有球感。
但正如我刚才说过的，有些孩子一周只能参加2到3次训练课，因为晚上回家还有补课，要弹琴、上网课、补英语等等。
像以前我带的队员，都是练得很苦的。
那时就是全心全意练，家长也相信你，只要学习成绩不下降，愿意把孩子交给你，天天跟着我们练。我认为要想成材，就得下苦功夫。
Q 新闻晨报·周到：你认为社会对女足的接纳程度提高了？比如，愿意踢球的女孩多了，但让你们苦恼的是，真正参加系统训练的女孩并不多。
A 钱惠：我觉得整个大环境是好的。特别是女足在亚洲杯上夺冠后，激励了很多国人，因为能做到这一点（夺冠）是很不容易的。
我们的家长也懂，也会讨论，大家为什么欢欣雀跃？为什么能上升到民族精神的地步？是因为把不可能变成可能，只有内心非常强大的球员和教练才能走到这一步。
现在，我们也在尝试用更“轻松”的节奏，吸引更多孩子参与到足球运动中来。但我始终认为，要培养出人材，高强度训练是有必要性的。
“身为教练，要不断学习”
中国女足世界杯小组出局后，王霜赛后一番言论在足球圈引发了激烈讨论。王霜说：“我们不是特别好的榜样，希望未来的孩子们能踢出更精彩的足球，希望国内教练们培养出会踢球的孩子们，让她们在国家队不至于踢得这么狼狈……”
钱惠告诉记者，王霜的那段话让她彻夜难眠，她也在反思：身为基层教练，只有不断地学习先进理念，才能培养出更多女足人材。
Q 新闻晨报·周到：如何看待王霜赛后那番话？
A 钱惠：我想了很多。训练场上，教练员要怎么教会孩子？教练员的执教水平很重要。
我觉得要不断学习，现代足球理念发展很快，规则也在不断变化。教练要不断更新理念，提升自己，向人家学习，才能培养更多好的苗子。
王霜那番话，对外界来讲是感动，对我们就是触动。我们要教会孩子， 让孩子从小在足球场上学会观察，学会思考，在足球场上要有创造性，这需要基层教练不断提升执教水平、教学方法，教会孩子们抬头、判断，才有可能缩短差距，为国家输送更好的人才。
